【瓶邪/架空】庚辰秘闻录·后传（3）
（三）
此时，中华大地炮火蔓延，硝烟不断，而这座战时孤岛却是一派戏园林立、笙歌不息、诸腔竞奏的景象。昆音、徽调、绍剧、粤剧、秦腔、花鼓……你方唱罢我登台，道是百花齐放，实则醉生梦死。
天快黑时，我和胖子在满庭芳茶园下了车。一反常规的是，候在门口的店小二并没有直接把我们迎进去，反而请我们出示什么“帖子”。我有些纳闷地望向胖子，他倒是很淡定从怀里掏出一张粉红色的帖子递了过去，小二立马恭恭敬敬地把我们领到二楼西侧的一间包厢。
胖子往椅子上一坐，要了壶龙井、一盘花生米，俨然就是一副等着看戏的架势。我可坐不住了，眼看行动迫在眉睫，哪儿还有时间风花雪月，我面色一沉，重重地哼了一声，起身就要拂袖而去。
谁知那胖子一把拉住我，嬉皮笑脸却又意味深长地说：“我说吴老板天真同志，今儿这出好戏可不是谁想看就能看的，你且耐着性子，准保让你大开眼界。”
这姓王的胖子是个典型的自来熟，和他认识不到一天，他就自作主张地把我的名字改成了“天真”，还胡说八道什么“天真无邪本来就是一个意思”，任我纠正无数次也无济于事。
听胖子这么一说，我才留意到戏台边的墙上贴着一张大幅海报，上面并没有像一般戏园子那样写明演出的剧目和主演的名字，只孤零零地画了一枝海棠，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纵是春色满庭芳，唯有一枝花解语。这话让我心头一动，莫非今天的主角竟是那个人？
我的反应胖子看在眼里，他嘿嘿笑了笑，忽然压低声音说：“天真你尽管把心放回肚子里，等戏散场我自有安排。”听他这么一说，我只好又坐了回去。
不一会儿，暖场的锣鼓声响了起来。这意味着戏马上要开演了。果然，台帘一晃，一位千娇百媚、风情万种的俏佳人脚踩莲步，姗姗步上舞台，眉眼儿一扫，真个是巧目嫣然、顾盼生辉。待朱唇轻启，那声音犹如挂着丝线一般，一下子就晃到心尖里去了。台下立刻爆发出一阵叫好声，甚至还有个别人激动地大喊：“花儿爷，花儿爷！”
听到这里，我完全肯定了自己之前的揣测，台上那名青衣就是人称“花儿爷”的解语花。要说这解语花也算是上海滩的一个人物，据说他原本出生于湖南一个大户人家，后家道中落，拜京剧“四大名旦”之一的二月红为师，改了“解语花”的艺名，八年前一出道便以惊为天人的扮相和唱腔一炮走红，崭露头角，大有青出于蓝之势。七七事变后，解语花随二月红的戏班来沪，不到一个月便唱红上海滩，追捧者甚众。两年前，二月红病逝，解语花接任班主，不知何故宣布告别舞台，每年只在祖师爷寿诞和二月红祭日这两日才开堂会演出两场，以飨观众。即使如此，他的追捧者却不减反增，而有幸能够亲眼欣赏“花儿爷”演出的人更是非富即贵。
不知今天这场戏又会引来上海滩的哪些大鳄？
我点了一根烟，装作漫不经心地走到井栏边上下扫了一圈，包括市长陈长青、法租界领事皮埃尔在内，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基本都来了，甚至连日本上海派遣军司令官松井石根和一个生面孔的日本军官也坐在了台下。而现在，松井这个在南京大屠杀中戕害了无数中国人的刽子手正色眯眯地盯着台上美艳不可方物的解语花，我不屑地冷哼一声：“鬼子也懂我中华国粹？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这句话我说得很小声，混杂在咚咚锵锵的锣鼓声中，估计在我身后不过三尺的胖子都不一定听得清，可颇为意外的是，我话音刚落便感到一股灼热的视线射了过来，令我如芒刺在背。我下意识朝四周探了探，发现东侧第一个包厢中有个戴墨镜的男人举起手中的茶杯冲自己微笑了一下。
我礼节性地点点头，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心中却是暗暗称奇。那男人距自己至少十米之遥，又身处如此嘈杂的环境中，竟能把自己近乎耳语之声听了个清清楚楚，这种耳力何等惊人。
我想了想，从怀里摸出钢笔在手上写了几个字：“东厢戴墨镜的男人是谁？”然后把手伸给胖子看，胖子看明白后，若无其事地走到围栏边晃了一圈，很快就走了回来，然后也写了几个字。我一看，胖子手上写的是：黑瞎子。
原来是他。黑瞎子这个人是三年前凭空冒出来的，不过短短半年时间便以雄厚的实力在上海滩站稳了脚跟，而且隐隐有与三大亨分庭抗礼之势。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甚至也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因为他总是戴着一副墨镜，哪怕跟女人上床时也是如此。
坊间流传着这样一件轶事，黑瞎子曾经最宠爱的一名情妇叫做依依，无论依依提出什么要求，都不会被拒绝。有一次，两人云雨之后，依依突发奇想，想要摘下那副墨镜看看，黑瞎子警告她说，任何人碰这副墨镜都得死。依依当然不信刚刚还在自己耳边说着情话的男人会如此绝情，于是毫不在意地伸手摸了上去，结果依依的手脚被当场折断后赶出黑家大宅，没过多久就横死街头。这件事传出后，没人再敢对黑瞎子的真面目抱有好奇心，而“心狠手辣”也理所当然成为这个神秘男人特有的标签。
只是天地万物，相生相克，再强势的人也有克星。解语花第一次在上海登台那天，黑瞎子正巧也在现场，从此便迷上了，使出浑身解数想把这个名伶纳入他的羽翼之下。戏子自古地位低下，背靠一个财雄势大的靠山当然有百利而无一害，偏偏解语花不这样想，不管黑瞎子如何示好，他始终冷冷淡淡，不为所动。很多人都说这满庭芳的花老板心高气傲犯傻气，在我看来，此人心思缜密，城府极深。上海滩有钱有势的人何止黑瞎子一个，喜爱看戏的更是大有人在，范不着做这“讨好一个，得罪一片”的亏本买卖。
当然，我在意的不是这些八卦绯闻，我在意的是黑瞎子是否知晓解语花暗地跟日本人作对的事。倘若他也知晓，甚至参与其中，无疑对我整个计划是一大利好。只是这里人多嘴杂，实在不是与胖子谈话的好地方，我只好按捺住急切的情绪，把目光投向下面的戏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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